村口大杨树下，老陈和老张吸着旱烟，正嘀咕矿上欠工钱的事情：“一想起矿长那样子，就觉得是奸商，一副猥琐样。”两年前，富春金矿的矿长来找老陈做巷道工程，一转眼工程竣工已半年，他们去矿上做工的钱还有些没结清。

矿上的工作是老陈对接的，眼下年关将至，工资拖了这么久，老陈也愧对老张这些他叫去做工的乡亲。

记得上工那天，西装革履的赵经理对大家说说：安心干活，工资甭操心。最开始，工资半个子没少，可不知怎么地，后来一下子就见不着矿长了，活干完，工钱也没了找着落，至今已拖了半年。

“这钱不发下来，年关可怎么过啊？为了做工，庄稼也落下了，媳妇成天埋怨，哎！”老张把烟杆敲在石凳上，抖了抖烟灰。

“老张，我把牛牵回家，去矿上找赵经理问一问。”一边说着，老陈拿鞭子吆着牛往回走。

“老陈，你慢一点，我把拖拉机开上，我们坐车去矿上。”

生意人，年关总是难过，又到了年底结账的时候，赵经理正坐在三楼会议室发愁。矿长交代自己，他要去要账，让他全权处理矿上事宜，然后一直联系不上，电话打不通，消息也是全然不回。赵经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。

全权处理，这咋处理？你能收一笔款回来倒还好，要是收不回来，怎么办喽？赵经理才从井下上来，便看到金矿大门口拉了一道横幅，横幅上红底白字写着“还我血汗钱，回家要过年”十个大字，十几个戴黄色安全帽的工人站在横幅下，门卫和他们好说好笑地陪着。

赵经理办公室的门是不敢开了，他养的富贵竹、君子兰也会被要债的人抱走，便径直来到会议室。过了约半个钟头，办公楼门前有柴油机发动的声音，广场上突然嘈杂起来。老陈他们到了。赵经理起身，透过窗子往下看，一辆冒着黑烟的拖拉机横放在拦车杆前，门卫和一个戴着军绿色棉帽的中年人在推搡。

那是老陈和门卫在争吵。

“喊你们老板出来。”

“老板不在。”

“老板不在，总有管事的在，喊你们赵经理出来。”老陈粗声粗气地说：“赵经理不出来，今天不付钱，谁也别想出去。”

“谁要钱都可以，但不能堵门，不能影响进出的职工和家属。”门卫回复说道。

老陈说：“欠债还钱，天经地义。”

门卫说：“你这老汉，和你好好说你不听，赶紧把拖拉机挪开。”

老陈憋红了脸，看着横幅下同样来要钱的工人，挺了挺胸膛。

再不出面，事情又要闹到不可收场，赵经理只好硬着头皮从会议室出去，门一开，窗帘被冷风吹起，掩盖了会议上两块牌匾。

老陈回想他们为富春矿业干了那么久，大过年的了，钱没要到，老板也没见到，一股气冲上心头。老陈想，这次老子把老骨头豁出去了，就算要不了钱，谁也别想有好日子过！

见赵经理露面，老陈一把揪住他，说道：“你这缩头乌龟，躲得了初一，躲不过十五，赶紧付钱，不付钱谁也休想踏出大门半步！”

赵经理见势不妙，赶紧安抚道：“钱嘛，钱嘛，钱肯定要付，你们能不能等矿长回来嘛？”

老陈问赵经理：“拖了那么久，今天矿长能回来？回来就能付？”

赵经理回答道：“老陈，你说说，最开始做工那段时间，哪天不是直接把钞票递在你和乡亲们的手上的？后面虽然有拖延，也是事出有因，但从没说过不付，你们相信我们好不好。”

老陈说：“相信你！？我们相信票子，没票子过不了年，这道理谁都懂。”但见赵经理这样说，手也慢慢松开了。

北风钻进胸口，赵经理打了个冷颤，望着天空，他赶紧说道：“天色不好，即将下雪，会议室暖和，请大家移步会议室暂坐休息，把信息核对一下好不好啊。”

门卫遂招呼一行人往会议室走去，赵经理把空调打开，人一多，温度又升了起来。

一众人就这样等了很久，老陈觉得这不会是赵经理玩的把戏吧，让大家又在这里耗着，反正就是一个拖，想想这么多乡亲，因为他的介绍来这里工作，闹了半天，要过年了，工资还发不到手，怎么交代？想到这，他又冲上去一把揪住赵经理的衣领。

赵经理大脑一片空白，仰面朝上，正好看到了那块牌匾，赵经理说道：“老陈，你看牌匾，你们工资啊，全在牌匾上。”

老陈回头看向会议室的牌匾——爱心企业。老陈带着疑惑地看着牌匾，又看着赵经理，众人也是不解地看着。

原来这块牌匾是城西儿童福利院赠送的。

“哎！”赵经理叹了口气，慢慢说了起来：
    疫情还没开始前，矿长作为当地知名民营企业家，为了完成母亲遗愿，决定在原址上援建新的城西福利院。这事要是搁在疫情前，都不算事。可是疫情一来，很多企业生意不好做了，欠了矿上的款，都无奈地只能拖欠。半年前，福利院修到一半的时候，资金链断了。当时矿长正回收到一笔款，本来这笔款是给你们发工资的，可是福利院又不能半途而废，又想到母亲的遗愿，矿长考虑再三，决定先拿给福利院渡过难关。就这样，才拖欠了大家的工资，矿长背负了多大的委屈啊，他一个人默默地承受了太多太多了，你们理解理解他的苦衷吧。

听完赵经理的话，众人皆叹惋，牌匾上的薄冰已全部消融。

赵经理接着说，矿长今天一早就出去催债去了，据说疫情解除后，有几家企业又恢复正常运营，他们也知道矿长的善举，表示绝不欠矿长的钱。矿长说的，今天一定要让你们拿到钱，好好过个年。

老陈想，他不会又在说谎诓骗我们吧。正想着，窗外却响起了汽笛声和嘈杂声。

大家齐刷刷地扑向窗户，大门拖拉机旁已堆了一尺高的雪，一辆“桑塔纳”停在旁边，大家不约而同地说“矿长！”只见一个身影从车上下来，提着两个鼓鼓的黑色包包，那个身影深一步浅一步走来。老陈在那一瞬间觉得，矿长的身影是那样高大伟岸。

（2023年《贵州地矿杜鹃花》秋刊刊登作品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