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哑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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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并不知道哑巴的真名,只听大家聊起他时都叫他哑巴。

哑巴并不是天生的哑巴。听村里人说,哑巴小的时候生病发高烧,人都给烧糊涂了,家里没钱送医,哑巴奶奶迷信,请来村里的神婆捣鼓了一通。后来烧倒是退了,但智力受到影响,从此也不会说话了。

哑巴的母亲生他的时候难产死了,在他一岁多的时候,他父亲也因病走了。哑巴从小跟着奶奶生活,奶奶上了年纪,家里农活儿又忙,不能时时照看他,就任他满山遍野去疯,各家各户去窜,和村里的小孩们一起去野菜地里捉蜜蜂,去田间捞蝌蚪,倒也快乐。

一天,小哑巴把一起玩的小孩咬了,小孩家长拉着孩子上门讨说法,那人指着自己孩子的伤口,尖利的嗓门大吼着,奶奶当着来人用竹条狠狠抽了小哑巴一顿。小孩家长一看打这么狠,心一软说:“行了行了,以后您可得好好教育他,没爹没妈的!”尽管这话让人心酸,但奶奶也只能低头赔不是。那一晚,奶奶点着煤油灯,给小哑巴擦药,边擦边抹泪:“你个没用的小东西,好好的人怎么就傻了,傻就傻吧,咋还不会说话了呢!”听到哑巴“嘶”的一声,奶奶接着说:“你疼吧,我也疼啊,但不打你不长记性。以后可别再这样了,知道不?奶奶丢不起这脸啊!”说着就往自个儿脸上抽,哑巴傻愣愣地看着,拉住奶奶的手。

从此哑巴不打人了,但村里的大人也不再让自家小孩和哑巴玩。“再去找小哑巴玩,看老子抽不抽你,整天脏兮兮的,万一有个传染病怎么办!”“这小孩把他爹妈都克死了,没人管的野孩子,可不能让家里孩子跟他学坏了。”每当小哑巴走到人群中,大人们总是一副憎恶的面容,小哑巴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,孩子们在大人的洗脑下,也觉得哑巴是个可怕的人,有的调皮孩子还会朝他扔石子,哑巴就龇牙咧嘴吓唬人,小孩们嚷着“快跑,哑巴要还击了。”

渐渐地,孩子们都到了上学的年龄。农村孩子上学晚,奶奶没钱供哑巴读书,学校也不收这样一个又傻又哑的小孩。其他小孩去上学了,哑巴一个人坐在田埂上,奶奶在地里给庄稼除草,他低着头把奶奶给他做的花环撕个稀碎。小孩子不懂那些个是是非非,逐渐长大后,就忘了父母不让和哑巴玩的事。一放假,大人忙农活,孩子们又玩到了一块儿,夏天去苞谷地里追蜻蜓、抓夏蝉,冬天去草垛子玩躲猫猫,下雪就去雪地里打滚。哑巴也算度过了一个快乐的童年。

十二岁那年,哑巴的奶奶也走了,哑巴唯一的依靠没有了。和奶奶一起住的土墙房也被城里来的专家鉴定为危房不让住人,于是哑巴便跟着堂叔一家生活。堂叔一家并不喜欢他,但全村也就他和哑巴沾亲,而且养哑巴还能多得几亩地,能有不少收成哩。哑巴被安排住在杂物间,几块木板搭建的小床成了他的栖息地。哑巴发育缓慢,比同龄人看着小,穿的都是堂叔家孩子不穿的旧衣裳。每天吃完饭,堂叔家孩子去上学,叔叔婶婶就带着哑巴下地干活儿。一开始哑巴干得并不好,婶子指着他脑门儿骂他没用,甚至有时活儿没干完,还生生被饿一顿。哑巴本就发育不良,小小的人儿背着比他还大的背篓,走起路来晃晃悠悠的,让人心疼。

堂叔在煤矿上工作,也算是老工人了。哑巴十五岁的时候,堂叔托人给他办了张假身份证,找到煤矿上的经理,送了烟酒,赔着笑说了些好话,哑巴就到煤矿上工作去了。哑巴不会说话,智力也有问题,不敢让他下井,他每天的工作就是给煤车上煤,一铲子一簸箕,一点一点把煤车装满。带他的师傅是村里一个长辈,看着哑巴总是被煤灰呛得咳嗽,给了他一个口罩,但一天下来,鼻孔里、发根上都是黑色的,嗓子里也像卡了什么似的。

哑巴并不喜欢这份工作,他虽然傻但似乎也明白他这样的哑巴别无选择。领工资的时候,是哑巴每个月最快乐的时候,钱交给婶子时婶子会笑着说:“少是少了点,但也算没白吃我家的饭。”这时候,婶子语气比平时好听多了,哑巴也觉得活着还是有些意义的。婶子心情愉快的时候,还会赏他点零花钱,他就带着附近的小孩转糖画去。

在村里,哪户人家里有个婚丧嫁娶,全村的人都会去帮忙。哑巴看着大人去铺桌布他也去帮忙理一理,抬着托盘给大家递烟……他从小身体差,总是流鼻涕,因此卫生习惯不太好,一般都不让他上席,会给他个大碗,他喜欢什么菜就给他一大勺,吃完了又加,比平常时候吃得好多了。农忙的时候,哑巴也会跟着叔叔婶子去各家帮忙摘玉米、割稻谷,很多事情做多了就熟悉起来,大家都乐意招呼他,没有从前厌恶脏小孩的表情,反而还夸他“小哑巴还勤快哩。”

哑巴觉得现在这样的生活挺不错的,他的世界里一直都很单纯。一个炎热的午后,隔壁二胖家传来一阵咆哮声:“快说,是不是你拿了我枕头底下的钱,你说不说,不说我打死你个小兔崽子!”平常哑巴在家时,经常会到二胖家和他一起看《西游记》,那天休息,听见动静他立刻来到二胖家门口,正看到二胖妈一鞭子抽在二胖身上,二胖妈本就是个暴脾气,下手又狠,几个邻居赶紧拉住,担心真给打死了怎么办?二胖哭得很大声,二胖妈叉着腰依然对着二胖河东狮吼,正当鞭子又要打在身上,二胖哭着喊:“是、是哑巴拿的。前天哑巴来咱家和我看电视,我出去上了个厕所,看到他正好从你们房间出来。”二胖心虚地看了哑巴一眼,“肯定是他,是哑巴拿了。”

“真的?”

“是真的。”

哑巴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,突然愣住了。他看到二胖妈凶狠狠地朝他走了过来,“你个小哑巴,平时看你可怜,来我家我都没赶你,人脏兮兮也就算了,没想到手脚这么不干净。”婶子本来在午睡,听到动静正往外走,就看到二胖妈提溜着哑巴的耳朵走来,“他婶子,你看看怎么办吧,我辛苦攒下买猪崽的钱,哑巴给偷了差不多一半呢,这孩子还知道不拿自家人,说他傻,居然会偷钱。你说说怎么办吧。”大家你一言我一语,婶子才听了个明白。哑巴咿咿呀呀挣扎着,耳朵都揪红了,婶子再三和二胖确认,二胖连连点头。

“二胖多老实一孩子,肯定没撒谎。”人群中有人说。婶子没问哑巴来龙去脉,只觉得丢人,转身扇了哑巴一巴掌,然后转脸给二胖妈说着,“等孩子他爸回来了,我俩上门给你赔不是,妹儿啊你消消气,先回屋休息休息,大家也都回去吧。”无疑,那天哑巴被狠狠打了一顿,尽管他一直“呀呀呀” 地摇着头,但谁会听一个哑巴说话,并且哑巴根本不会说话。后来才知道,这钱是二胖偷拿了,怕被好一顿收拾,就赖在了哑巴身上,当然这都是后话了。

这件事之后,表面上大家对哑巴还是一样,但背地里却多了防备心,他再也没去过二胖家看电视。哑巴说不出来那些委屈,内心变得越来越孤僻,性格也越来越古怪。

从煤矿下班回来的路上,有人看到哑巴总会嘀咕几句,他说不出但听得见,知道不是什么好话,沉着一张脸,没有太大反应。他现在的生活轨迹几乎是从家里到煤矿两点一线,他的生活大多时候都像矿上的煤一样黑。

这天,矿上来了辆大煤车。煤车开进来时,大家都眉头一皱,今天的工作量可大咯。师傅吸了口烟,把烟头往旁边一扔,招呼哑巴和另外两个小工:准备干活吧。临近中午,煤车上了大半,师傅让大家吃了饭休息会儿再干。午饭后,另外两个小工找了个阴凉地,帽子盖在脸上休息,哑巴拿了个簸箕,反扣着坐在煤堆旁,望着远处不知道在看什么。

隔壁村有户人家办喜事,因近期暴雨,很多电路断裂时常断电,就托村支书开拖拉机来煤矿上借发电机。发电机有的零件老化,仓库修理工正在检查,时不时响起“轰隆隆”的声音。烈日当头,师傅和煤车司机背对着煤车的左侧抽烟,车挡住阳光,两人闲聊着。哑巴转头看向正前方,像是在观察这辆煤车,这车看来有些年头,突然他眉头紧皱,只见车挡板一侧松动像是要掉下来,他离师傅不远,惊觉危险,哑巴呀呀叫着,但发电机测试的声音盖住了他的呼喊。他腾身跃起推开师傅,掉下来的挡板重重地砸在他身上,车上的煤“刷刷”往下掉,被推开的师傅和一旁的司机愣住了。

随着师傅反应过来,大喊着:“快救人,快来救人啊!”

其他人听见呼喊立刻跑了过来,哑巴头露在外面,渗着血,沾满了掉下来的细煤。几个人把挡板挪开,把哑巴从煤堆里抬出来,哑巴奄奄一息。开拖拉机的支书说:“抬上我的车,快点送医院。”

抢救室外站满了人,叔叔婶婶得知情况后也急忙赶来,师傅和司机靠着墙,眼眶里浸满了泪花。师傅的妻子哭着拉住婶婶的手说,“他爹一年辛辛苦苦养这一家人,我身体不好,要不是哑巴,我和孩子可怎么办啊!”婶子对哑巴也心疼起来。

医生从抢救室出来,对大家摇摇头。室外的人都惊呆了,禁不住哭了起来,婶婶哭得更伤心。哑巴在他家这些年,已经是家庭的一份子,一时难以接受这个现实。

煤矿上给了叔叔婶婶抚恤金。葬礼的钱是师傅和煤车司机出的,还给了一笔慰问金。村里人都来参加哑巴的葬礼,大家相互交谈着,“小哑巴真是可怜啊,之前我还吼骂过他,这孩子却不声不响的,发了工资还给我家娃买糖呢。这样的好人,怎么命就这么苦呢,哎!”

哑巴被安葬在了奶奶旁边。也许在另一个世界,奶奶、爸爸、妈妈他们都会好好地疼他吧。

之后每到清明,大人带着小孩给祖先扫墓时,总能看到哑巴坟前燃着香,还摆了好些供品,这些供品是被哑巴救下的师傅和煤车司机摆放的。大人会告诉孩子,这是你哑巴叔。

(2023年《贵州地矿杜鹃花》春刊刊登作品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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